一、丛中笑
真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来每天早上是怎么醒的。好像耳畔一直回荡着中学大课间那洗脑的跑操音乐,迷迷糊糊就已经坐在通勤的出租车上了。
诚然,在杭州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也仍是没有什么闲情去欣赏春色。我对杭州的春天并没有特别的印象,因为我很厌恶乘坐人满为患的公共交通,挤进人满为患的开放式景区,在人满为患的餐厅外排队,最后还是走进了同样人满为患的麦当劳。
所以,你若是问我,西湖四时之景,我更爱哪一片杨柳,我也只能告诉你,虽然我没见过春天的西湖,但想必柳絮轻落到水面,被鸳鸯戏水带动的涟漪染成半透明,也是一幅难遇的绝景吧!
即便每天坐在出租车上欣赏日出日落,大半时间只是对着学生的习作和我那半桶水的论文,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春季的味道。寝室楼下的梅花红红火火地开了一阵,落下满地浓烈的香;跑步沿途的玉兰花不经意间也猛地绽放后凋零了,暖黄的街灯下看不清她们的颜色,只感觉她们一念之间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;之后是杏花,稍不留神叶子就长得比花朵大,满树粉白留不过一周;桃花和海棠也开了,我分不清二者的区别,快递站后面的花坛里正值热闹,中学操场边也孤单地站着一棵,天气好时,学生站在花下画画,捡起掉落的花瓣夹在语文作文本里;在众多艳美中,唯独梨花十分低调,洁白无瑕地默默开满了树,可惜的是在我记忆里,赏梨花的日子总是阴沉沉的,随时要下雨的样子,正所谓“梨花带雨”,大概就是这样的印象。
就在持续阴沉的天气中,校内外的樱花也闪亮登场,素雅清新的颜色并不比浓艳的郁金香差,搭配上早春刚刚抽出嫩绿色新芽的行道树更是别有韵味。往年樱花开放时,我们所在的教室窗外就是遮天蔽日的樱花树,面对此景,敢问谁还有心思去想那苏轼黄庭坚呢?中文系倒没那么多书可读,宁愿被当作是面对春花忍不住吟诗的奇怪的家伙,我隐隐约约感受到同窗内心世界的暗流涌动,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那首诗:
中文系就是这么的
学生们白天朝拜古人和黑板
晚上就朝拜银幕活着很容易地
就到街上去凤求凰兮 在怀抱贞洁的教授和意境深远的
月亮下面流过
河岸上奔跑着烈女
那些头洞里坐满了忠于杜甫的寡妇
后来中文系以后置宾语的身份
曾被把字句两次提到了生活的前面
这样神秘的、令人不解的、疯狂的浪漫,我从未在另外的集体里找到过。
二、未寻春
张老师给学生们布置的周末作文题目是《寻春记》,很荣幸的是,我成为了他们文章的第一个读者。
不知是他们故作深沉还是情感的真实流露,他们的文章里满是疲惫的厌世感。记得我中学时期,老师叫我们写作文都是要以“正能量”收尾,不管你前文表达了多么痛苦多么悲伤的情绪,你的结尾一定是阳光向上的。看来我们班的学生还没有进入备考阶段,即便是那么美丽的春天都无法让他们写几句愉悦的话。
他们每天7:20到校就开始上课,一直上到中午,简单吃过半小时的午饭便又一刻不停地上到17:00,18:00开始又要接着上两个半小时的晚自修,这是我一个月下来都还是会感到震撼的作息时间表。遥想我的初中时代也过去不到十年,难道教育理念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吗?
他们或许得到了春光的原谅。
三、不觉晓
我又梦到了你。喘着粗气从梦里醒来时,甚至感觉不到有光线从阳台门外进来。
我梦见你给我带了花,是我最喜欢的多头蔷薇,你用白色的丝带和藕粉色的纸把花包住捧在臂弯里,另一只手接过我的杏色雨伞,于是雨水滑过伞骨落到我的发间。
天色像老人的病脸,远处传来鸟叫。我幻想着红色、黄色、蓝色、黑色羽翼的鸟在你我视线交汇处起飞,光阴便退回到第一次喜欢上你的那个春天,你我都还是我现在的学生这样的年纪,你也是这样撑着一把伞,把我送到铁路口,为我遮住书包,帮我把脏水擦掉,梅里雪山的星空下,没下雨,起着风,你打开伞,把我们两个人罩在无风的角落,你紧紧抓住我的手腕,最终没有吻我。
第二年春天,我们都喜欢上别的人,你却还是送了我一套我最喜欢的书,里面夹着一片翠绿的柳叶。你什么也没说,用黄色的包装纸包好了就推进我怀里。
你生在严冬,我生于立春。
你曾说你喜欢春天,因为春天总是和我一起来。
生命中曾有五秒的记忆,耗尽五十年都无法洗去。
四、氤氲眠
学生写道:“春天万物生机,只有人类会犯春困,这就是人类越来越笨的原因。”
我已经料想到她的作文被传统老师读到会是什么反应,幸亏她的读者是我,觉得此言不虚,甚至颇富哲理,暗暗记了下来。
每一个在杭州的春天我都睡不醒,至今也对春困的科学原理没有兴趣,但我把学生教来跟前时,她还是很认真地给我科普了。当然,我并没有听进去。
语文课上、课间、午后、考场……被困意侵袭时,难免不想代入眼前这帮孩子,他们就算没有在学习,也在兴致勃勃地干别的事情,为什么我做不到呢?我只想休息。我想躺在床上,或者找一块被花瓣铺满的草地把自己埋进去。
于是我暗暗决定,下一个立春的愿望是:愿每天都如春天般睡得安稳。